要是唐生智没跑,他或许真能拔枪毙了带头的。可如今,连顶头上司都蹽了,他守个什么劲?
溃兵们的冷话,一句句像刀子,把他最后那点骨气刮得干干净净。
“走吧,收拾东西。”他转过身,又望了眼城内不断腾起的火光,“金陵,保不住了。”
他心里清楚,城里的那些人,是真拼了。可再硬的骨头,也架不住炮弹往脑袋上砸。留着命,将来还能接着打。
“是,师座。”副官点头,却久久没动。
“可惜啊……”他喃喃道。
“是啊……可惜了。”
不远处,唐生智刚踩上小火轮的甲板,远处那连串爆炸声让他一怔。
“城里头……还有部队没撤?没收到命令?”
他自我安慰似的想:我下令撤了,够意思了。可听见那炮声,他又忍不住想,莫非真有人没跑?
“兴许是中华门、光华门那边……”副官嘟囔。
“中华门……305团?光华门……周卫国?”唐生智脑子里蹦出两个名字。尤其那个周卫国,是他亲手提拔的后起之秀。
“他还没走?”唐生智嘴上说,心里却知道——没人能回答他。
殿后,就是死。没人喊冤,可谁都知道,是有人替他们挡了子弹。
炮声……忽然稀了。
“嗯?重炮?”唐生智愣住,皱眉,“城里哪来的重炮?那玩意儿我们早没啦!”
在所有人眼里,有重炮的部队,早就该被碾成渣了。
炮声一停,他叹口气:“查查是哪支部队……死后,记一等功。”
“是。”
与此同时,日军大本营。
朝香宫鸠彦王一脚踹翻了地图桌,咆哮声震得帐篷都在抖:
“八嘎牙鲁!城里怎么还有抵抗?!你们这群废物,连个破城都收不了,还被人家一炮轰掉半个炮兵队?!”
一群将领低着头,恨不得把脸埋进土里。他们以为拿下城门就赢了,谁知道人家还留着底牌。
“中岛!谷寿!你们俩说!怎么回事?!”
“哈依!”谷寿夫额头冒汗,腿都在哆嗦,“我这就调集主力,天亮前,务必剿灭那支支那军!”
“好!我要的是脑袋!不是废话!明天太阳出来,我要看见他们的人头堆在城门口!”
“哈依!保证完成!”
话音刚落,一名参谋跌跌撞撞冲进来,脸色惨白:
“报——报告司令官!城内支那军……突然反扑!我军……我军死伤惨重!”
全场死寂。
连呼吸声都没了。
朝香宫鸠彦王僵在原地,脸上的怒意,凝成了惊愕。发动反击?
这话一出,司令部里那帮将军全傻了,几秒钟后,整个屋子炸了锅,笑得前仰后合。
跟支那兵打了快三十年,什么时候见过他们敢主动扑上来?甲午那会儿就稀烂,后来拼了命才攒出个德械师,结果被炮弹和炸弹一炸,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。这几年哪支中国部队不是闻风就逃?现在倒好,有人敢反过来打他们?这跟拿鸡蛋撞石头有啥区别?
“八嘎!你他娘的说清楚,谁在打我们?”朝香宫鸠彦王拍桌子吼得震天响。
“长官,刚接到前线急报……大概几百号人,正冲着我们几个连队猛攻,火力凶得吓人,伤亡已经过百,还在往纵深撕。”参谋咽了口唾沫,声音有点发颤。
“查到番号没有?”朝香宫眼睛瞪得像铜铃。
“还没确认……但俘虏和尸体上看,钢盔五花八门——德式、托尼式、川军土盔全有。不过……他们手里的家伙真不一般,冲锋枪、捷克造、歪把子,跟不要钱似的狂扫,我们好几个据点都是被压制到死的。”
话音一落,满屋子人面面相觑,心里都憋着一句话:这他妈是哪路神仙?
“穿德械师制服的多吗?”谷寿夫突然问。
“不少,而且个个老油条,动作齐整,不像是土匪游击队。”参谋点头。
“教导总队?!”有人脱口而出。
这句话像根导火索,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记忆。
上个月紫金山那一仗,血把整座山都染红了。他们三个联队压上去,硬是被那支队伍顶得寸步难行,要不是天上的轰炸机跟疯了一样往下扔铁疙瘩,他们连退路都找不到。后来巷战又碰上一次,还是他们——死扛到底,一寸土地不丢。
这支队伍,早就刻在了他们骨头缝里。
“呦西!”朝香宫猛地一拍大腿,脸上的狞笑像刀子一样锋利,“既然是他们,那就别跑了——送上门来,正好一锅端了!”
“哈依!”谷寿夫和中岛今朝唔几乎同时低头,眼底的杀气冷得像结了冰。这仇,今天非报不可。
……
另一边,周卫国听说方胜利一口吃掉鬼子一个中队加炮兵队,二话不说,直接下令:“反击!别给他们喘气的机会,趁热打铁,干掉一个大队!”
后头整完编的溃兵也全拉上来——能动的,一个不留。
教堂四周,一千多人如潮水般撒开,巷子、院子、断墙后头,全是人影。
周卫国自己拎着枪,带着警卫连,直扑日军防线最硬的钉子。
城里全是断壁残垣,小鬼子那三八枪又长又笨,在胡同里连转身都费劲,反倒是冲锋枪、手榴弹才叫人害怕。
“别停!一口气冲!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,能多干一个是一个!”周卫国一枪撂倒拐角的鬼子,扭头对通讯兵吼。
“明白!”对方转身狂奔,嘶哑的命令传遍全城。
“跟我上!杀光这帮畜生!”
周卫国一边往前冲,一边搂着驳壳枪疯狂扫射。左右护着他的警卫员死死护住两侧,枪口火舌连成一片,活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战神。
“旅座,您真没必要亲自冲前头啊!弟兄们能顶住!”徐虎追着喊。
周卫国头都没回:“现在满城都是鬼子,哪里安全?躲指挥部等他们踹门吗?不如多砍几个,给兄弟们多换条命!”
他不是不知道危险。可这时候,站在前线,听着枪声、看着鬼子倒下,他心里那口憋了快半年的闷气,才猛地冲了上来——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!
“哒哒哒——!”
刚拐过一条破巷,一串机枪子弹劈头盖脸砸过来,水泥墙被打得碎渣乱飞。
“卧倒!找掩体!”
警卫连的人不用指挥,身子一压,全贴地皮。枪口一抬,火力瞬间对上。
“迫击炮!给我炸了那挺重机枪!”
“得令!”
五门60迫击炮齐刷刷架起来,炮弹几乎是贴着墙皮飞出去的。
“轰——轰——轰——!”
正趴在机枪后头疯狂点射的鬼子还没回过神,头顶就炸开了花。弹片飞舞,血肉横飞,重机枪当场哑火,连射手都被掀到了三米开外。
“冲啊!一个不留!”
根本不用喊,警卫连的人嗷嗷叫着跃出掩体,枪口扫过去,像割草一样,没两分钟,整条巷子只剩尸体和硝烟。
“报告旅座,干掉一个班的鬼子,一个不剩!”
“咱们呢?”周卫国问。
“五个带伤,三个没了。”徐虎的声音像冻僵的铁块。
他不哭,也不骂,连眼神都没变过。其他人也一样。这条命,早就不是自己的了。
“伤员,送回教堂。”周卫国闭了闭眼。
“那……牺牲的呢?”
“都抬回去。”他嗓音低沉,“教堂后头有空地,兄弟们……得入土。”
没人再说话。
只有风,卷着灰烬,吹过满是弹孔的墙。

